戚老師的故事《追月》沒講全
◎寄溟
實話實說,我是因為何賽飛和電影《追月》中的越劇元素走進影院的。看到預告片及各種前置的介紹,我很自然地把這部電影放置在《舞臺姐妹》《人·鬼·情》《霸王別姬》的序列中,認為它同樣是一部表現戲曲演員人生的影像作品。看完后,只能說是大略如此。
電影厚度不夠,何賽飛表演服人
就表演藝術來說,《追月》里何賽飛的表演是非常能征服人的;但就總體呈現而言,《追月》卻沒法步入《舞臺姐妹》等三部影片奠定的戲曲人生的影像殿堂——它們都呈現了歷史變遷中小人物的悲欣命運,是有歷史感和時間縱深的文藝表達。
其實《追月》本也可以做到。戚老師的一生,同樣經歷了巨大的時代變遷,其跌宕起伏、糾纏浮沉的程度完全不下于這三部影片的主人公。但《追月》只將戚老師的一生以閃回的方式零星地呈現,將重點放在了她在生命的最后返鄉的這一小段時間。也許創作者認為這才是矛盾最激烈之處,但對于電影而言,總歸是削弱了這一生的力量,也看扁了戚老師一生的厚度。
這樣的處理,也關涉一種特定地理解她人生的視角和眼光——也就是認為她人生的重點仍然在于和家庭的“和解”,認為她對事業的追求最后只落得“碧海青天,夜夜凡塵心”的下場。
電影導演和小說作者似乎都在努力將這個作品解讀為女性主義,這契合當下時代的趣味。導演喬梁說一般人會因為戚老師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而怪罪她,“盡管女性解放這么多年了,但社會還是站在男性的視角去要求女性。作為女性,首先你要是一個賢妻良母,再說你是不是可以有事業。我希望這部戲,讓大家意識到這些問題。”可是,將表達的重點放在戚老師晚年回歸家庭、與子女和解上,小說中對戚老師的代詞永遠都是“母親”等,不正隱含了創作者的某種視角嗎?他們與他們批判的那一類解讀者,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以晚年演一生,缺失太多環節
電影中有大量邏輯難以成立的情節設計,但實話實說,很多問題都來自于原著小說的不很高明。讓一個癌癥晚期、按常理早應失去意識的年老女性殺掉一個經驗豐富的男性殺手,并全身而退——這個情節安排,似乎只是為了讓戚老師在病床上說出“你是我用命換來的,兩次”這樣一句煽情的臺詞,而沒有任何別的意義。當戚老師從劇場外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滿身血跡地走進來,實在是令人大跌眼鏡。這一下子讓人從規定性情境中抽離出來,甚至令人捧腹,完全辜負了何賽飛在表演上的付出。
戚老師與第一任丈夫生育了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年齡差距不小,說明他們夫妻應該有很長一段共同生活的經歷和溫馨快樂家庭生活時光。她怎么能夠突然頭也不回地去追求事業,而完全拋棄這些孩子呢?丈夫的失蹤、孩子的變故似乎都不能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漣漪,這種變化是如何發生的?這并不如導演說的,只是在事業和家庭中選擇了事業,而是突然一下完全拋棄了家庭。
何賽飛在接受采訪時說,她最開始無法接受戚老師的選擇,因為表演藝術還是一件感性的事。我想她的意思是,一個戲曲演員,尤其是一個在表演藝術上有很高造詣的戲曲大家,很難如片中的戚老師這樣真的就為了舞臺和名利,甘愿獻祭自己的家庭。畢竟戲曲故事大都是勸人向善、教人學好,將人間的真情放在很高的位置上。為了主演而在劇團內斗爭,為了排戲而付出代價,或許不乏其例,但一個對家庭成員不管不顧的人,一個似乎只為了名利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的人,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偉大的戲曲表演藝術家嗎?這是很值得懷疑的。
戚老師如何從縣城走向省城?在不同的院團和體制中,她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如何為了排《追月》而應付各種來路的權貴和商人?如何被迫進行了肉體交易?如何應對丈夫的失蹤?又如何看待首長的邀約?如何不斷地更換男人,進入不同的婚姻?她又如何抵達了更大的舞臺?取得了怎樣的成就?這些對戚老師人生和藝術無比重要的環節,難道不更值得表現和討論嗎?
舍棄掉對戚老師人生的討論,而只關注她與三個孩子之間的關系,好像是一個終于變弱的女強人回到故鄉,希望求得三個孩子諒解。把故事講成了一個主動選擇離家的人最后又求著大家讓她回來,我為戚老師這一生感到不平。
父親的遠遁,生色的結尾
我還想談談這部影片的結尾。即從戚老師住院之后到結束處理得不錯,相比原著小說要生色不少。
在原著小說中,秋生是偶然想起父親失蹤之前提起過一座小島,是父母兩人相愛的地方。秋生與夏生在母親死后,帶著母親的骨灰來到這座島時,島上有一座寺廟和幾個和尚。但在原著小說中,父親并未與這個寺廟發生什么交集,寺廟只是島上的一個景觀而已,至多是通過幾個和尚身世的簡單介紹,來隱喻了一種出世的思想。
電影在這里進行了改編:秋生知道父母是在這座島上相愛的,來到島上找尋父親。他發現島上有一座寺廟,主持說父親確實在這里,但已經出家,不再過問塵事了。畫面中,僧侶模樣的父親站在門后聽秋生與主持說話,顯示其對家人仍然充滿了關心和渴盼,但并未走出相見。可以說,電影型構了一對僧俗的關系,父親的故事在這里也蘊含了更深的意義。
戚老師的一生,她的三個孩子和莊凌凌都是沒法理解的,但她的丈夫卻是可以理解的。秋生在爭吵時對戚老師說,當他回到家告訴父親戚老師出軌之后,父親非常憤怒,指責秋生不該這么說他的母親:“你媽媽是一個好人。”莊凌凌在影片最后對夏生說出了父親在《奔月》首演后的失態:父親對莊凌凌說的是,他又看到了“那個欺負戚老師”的男人。父親明了戚老師的無奈,但他只是一介書生,無能為力——因此,父親可以理解,但無法接受;不是無法接受戚老師,而是無法接受那個掌控文化生產的系統,和無法從這套系統脫身的戚老師。
所以父親不是選擇進入另一段感情、另一段婚姻,而是選擇了遠走,與整個系統告別;但同時忠誠于他們的愛情,或者說忠誠于這段愛情最初的樣子和應該的樣子。因此,他來到這座承載了最原初美好記憶的小島,并擁抱了出世的思想。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島上銷此余生的,想必是輾轉反側,晝夜難眠。他最后的劇本就是這樣的證明——一個真正的出家人,如何能寫出受歡迎的以大團圓為結局的戲曲劇本呢?
女演員的不易,沒講全的故事
就藝術門類來說,父親依靠文字,母親依靠表演;文字千載不壞,表演賴以人傳。文字可遁跡山林,藏之名山、傳之后世;但表演必須依賴舞臺,需要院團的支持,需要自己當下的生命。在這一點上來說,父親可逃,但作為表演藝術化身的母親,逃不了。她必須要在這一套系統中,殺出一條血路。
戚老師無法、可能也不愿跳脫出這一套系統。但她不斷地堅定地對孩子們說她是愛他們的爸爸的,她說孩子們看到的只是她在不斷地換男人,但是她只是想找到一個擁有和他們的爸爸一樣溫柔愛憐的眼光的男人。可是再也沒有了。她最后只在夏生看待莊凌凌的眼神中看到了這樣的眼光。我想這不完全是假話。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當社會轉型,價值觀發生了重大變革之后,父親無法調適自己以融入這樣一套新的社會結構,也無法在這套結構中助力戚老師的藝術事業(他所能助力的是藝術的靈魂——劇本,無法助力的是藝術的現實——院團、舞臺),因此,他只有在地點上重返過去。所以,影片最后,也是最溫暖的段落,在另一個世界相逢的兩人,似乎重新回到了青春歲月,兩個相愛的知識青年,在沙灘上快樂地奔跑,那真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這部電影,對女演員處境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院團排戲需要錢,藝術家和團長都能看出來的好本子,沒錢也只能留于案頭。而在這個時代中,大資本投資者以及掌權者往往已經是男性了。當王靜在飯局上一邊有意識地勾引孫老板,一邊唱起《牡丹亭·游園》的【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多么令人痛心。本應是看到“姹紫嫣紅”“斷井頹垣”而滿懷春情難遣的杜麗娘,在此刻卻變成了被人消費的春光。當下是月貌花容“姹紫嫣紅”,但同時也即將成為“斷井頹垣”。
《霸王別姬》中,抗戰期間,程蝶衣為了解救段小樓,給日本人唱了堂會,唱的也是這段著名的【皂羅袍】。在《追月》的宴會上,劇團團長不無諂媚地對孫總說,如果多幾個像孫總這樣的風雅之人,戲曲就有救了。而程蝶衣也曾對段小樓說,那個日本軍官是懂戲曲的,是知音。當然,程蝶衣是癡的,他應該就是如此相信的;而團長的諂媚卻是這個時代的無奈。在團長和投資者之間,犧牲的是女演員——而奉獻了最好的藝術的,也是她們。
戚老師不斷地說,“你知道女演員有多么不容易嗎?”這是飽含了很深沉的生命體悟的吧。而她的故事,《追月》沒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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