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果鏈高姿態的蘋果，也有想甩又離不開的對手三星

科技行業很多公司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簡單地好或者糟，而是錯綜復雜。比如蘋果和三星。

一方面，蘋果最頂級的屏幕要靠三星供貨；另一方面，蘋果 2012 年把三星告了，指控三星 Galaxy 手機專利侵權。

兩家公司在五年前就這場糾紛達成和解，但蘋果也進一步降低對三星的依賴。在內存芯片等零部件，蘋果找來其它合作伙伴（如鎧俠等）；對于處理器這種更核心的組件，蘋果用自研產品取代。

因初代 Galaxy 與 iPhone 相似程度極大且三星拒絕蘋果發出的專利授權邀約，蘋果將三星告上法庭。

但是，蘋果還是無法與三星徹底分手，因為在作為核心競爭力之一的屏幕，大部分貨都是從三星采購的。這種亦敵亦友的關系，讓兩家公司的合作氛圍非常緊繃。

逃離三星，敗北

多位蘋果前員工稱，三星對蘋果很不信任，禁止蘋果工程師進入其工廠，有過很多名場面。

2017 年，蘋果工程師從美國飛往韓國，與三星顯示器部門的員工會面，卻被告知不能進入辦公樓等特定設施，因為三星要保護其 OLED 屏幕的知識產權。結果，蘋果工程師雖然跑到了韓國，卻是在韓國的酒店里和三星工程師打視頻電話。

三星最初禁止一名蘋果安全員審計其越南一家為 iPhone X 組裝顯示模塊的工廠，但隨后稍微妥協：這位安全員可以進入，但要有人“護送”，并且要保證持續行走，不能停下來觀察。

蘋果工程師還給三星發過調查問卷，問了更多屏幕相關信息，但三星沒回答，只是寫道“機密”。

知情人士稱，由于雙方關系冷淡，蘋果很難了解三星是如何解決 iPhone 屏幕的制造問題的。為了盡可能排除潛在缺陷，蘋果只能在產品開發期間就對屏幕進行更嚴格的測試。

三星對待蘋果的態度如此異常，也是因為蘋果在與供應商合作時，以高度保密和高壓手段而聞名。但傲嬌慣了的蘋果還是和三星緊密合作，三星屏幕的競爭優勢不言而喻，蘋果在這方面還是擺不脫對三星的依賴。

讓這段關系更復雜的是，它倆不是簡單的供貨關系，三星也是手機大廠，還是蘋果最大的競爭對手。盡管蘋果還有 LG 等其它屏幕供應商，但在擺脫三星方面成效有限。

除了擴充貨源，蘋果在過去十年一直在追求 MicroLED 顯示技術，但 MicroLED 屏幕的制造難度遠超預期。由于這項技術的商用被大幅推遲，蘋果在此期間和三星的合作反而深化了。

據參與該項目的多名人士、分析師和其他熟悉該技術的人士稱，蘋果希望在明年用 MicroLED 取代部分 Apple Watch 屏幕，但在 iPhone 和 iPad 這種更大的屏幕上使用這項技術還很難，所以蘋果在未來幾年還是離不開三星。

蘋果 MicroLED 研發項目的內部代號為“T159”，由硬件技術高級副總裁 Johny Srouji 在兩年前的一次重組中接手，他同時還接管了攝像頭和觸摸傳感器的硬件團隊。

Srouji 在蘋果的主要成績就是降低對三星和英特爾的依賴，這不但減少了成本，還增加了自家產品的獨特性。

屏幕是蘋果移動設備的核心部件，也是其成本大頭。蘋果內部數據顯示，公司在 2014 年向 10 家最大的供應商支付了 570 億美元（當前約 3915.9 億元人民幣）的費用，而三星、LG、夏普和 Japan Display 這四家屏幕制造商就占到了 37%，而三星一家獨占 96 億美元（當前約 659.52 億元人民幣）。按費用計算，三星是蘋果第二大供應商，僅次于富士康。

在顯示技術上，蘋果一直處于浪潮之巔，經常首發一些提高分辨率、色準、對比度、視角甚至延長續航的新技術，比如 iPhone 4 的視網膜屏幕、iPad Pro 2 代的 120Hz 高刷等。隨著 iPhone 銷售放緩，保持對技術領先地位對于穩住其市場份額意義重大。

對此，蘋果和三星顯示公司均拒絕評論。

OLED，讓三星再占上風

蘋果的套路是讓多家供應商競爭，從而壓低價格。

但三星與大多數蘋果供應商不同，它家大業大，能和蘋果硬碰硬，“果鏈”只是其中一個小標簽。作為韓國頭部財團，三星除了電子產品，在造船、重工、家電和屏幕方面也足夠強。

在傳統 LCD 屏幕上，蘋果供應商有很多家，采購難度低。但從 iPhone X 開始，蘋果手機基本都是用的更先進的 OLED 屏，而三星又是這個領域的龍頭，占掉全球七成份額（第二名的 LG 只占兩成）。分析人士預計，iPhone 約 70% 的屏幕都是由三星供應的。

OLED 屏幕的生產相對繁瑣，因為它需要在真空中蒸發多層有機材料，并通過金屬掩膜板（類似于印刷文字或圖案用的模板）在屏幕上創建精確的像素圖案。在制造過程中很容易出現屏幕缺陷，但在設計、材料和制造方面的微小調整就能消除這些問題，這影響了制造商向客戶的發貨量。

蘋果前員工表示，三星在過去十年里對其 OLED 生產進行了微調，目前還是業內最強。蘋果也從 LG 和京東方采購 OLED 屏，但這兩家的規模和質量還是無法和三星匹敵。

研究機構 Display Supply Chain Consultants（DSCC）的 CEO Ross Young 表示：“自 20 世紀 90 年代中期以來，三星一直致力于 OLED 屏幕的研發，其它廠商都難以望其項背。”

最初，三星是蘋果主要的 LCD 供應商。后來，三星在 LCD 的絕對優勢不復存在，蘋果也有了 LG、夏普、東芝、JDI。三星選擇徹底退出，用在新一代技術（OLED 屏幕）上的絕對優勢讓蘋果不得不再次回到它身邊。

一名蘋果前員工表示，幾年前，即使蘋果下調了對 MacBook 的需求預期，三星還是迫使蘋果接受了數十萬臺額外的 MacBook 屏幕。相比之下，大多數其他蘋果供應商則承擔了儲存和消化不需要的零部件成本的財務風險。

2012 年，三星向富士康發出了數百萬臺 LCD 屏幕，當時富士康負責組裝第一款配備高分辨率屏幕（視網膜屏）的 iPad mini。蘋果的工程師檢查了這些屏幕，發現了一些小瑕疵。盡管大多數消費者不會注意到這些瑕疵，但這并不符合蘋果的質量標準。

一位參與組裝產品的人士透露，三星拒絕更換屏幕，蘋果只能繼續使用。另一名蘋果前員工稱，幾年后，MacBook 屏幕也發生了類似事件，迫使蘋果推遲量產。

這些年，蘋果想盡辦法替代屏幕供應商，來降低對三星的依賴，結果喜憂參半。

2015 年，蘋果發布初代 Apple Watch，這也是首款采用 OLED 屏的蘋果產品 —— 用的主要是 LG 家的貨，雖然在 OLED 上領先的是三星。

2016 年，蘋果開始和京東方合作。據蘋果前員工表示，京東方為 iPad 和 MacBook 供應 LCD 屏幕，價格比三星等公司低不少。

2017 年，蘋果首次把 OLED 屏用到了 iPhone 上，恰逢發的是 iPhone X，尺寸更大了，所以沒敢冒險，還是選了三星屏。

雖然 LG 是實力最接近三星的屏幕廠商，但蘋果 iPhone 旗艦機從來沒用過他們家的 OLED 屏。兩名蘋果前員工透露，LG 曾嘗試為部分 iPhone 12 和 iPhone 13 供應 OLED 屏幕，但被告知質量不符合蘋果標準，只得作為“二供”，在產能不足時頂上，并且只涉及數字系列。

LG 高管吐槽道，蘋果在最后一刻取消了 LG 的 iPhone 13 Pro 屏幕供貨資格。但顧及合作了六年的感情，蘋果也承諾了會從 LG 訂購 iPhone 14 Pro 的部分屏幕。

在 OLED 屏上，蘋果成了被拿捏的對象，甚至還要為沒使用的 OLED 產能支付巨額罰金。2019 年，蘋果向三星支付了近 7 億美元的罰金，原因是蘋果的 OLED 訂單數量未達到最低目標。2020 年，出于同樣原因，蘋果又給三星掏了近 10 億美元。

iPhone 14 Pro 用藥丸屏替掉了之前的劉海屏，這背后也有一段故事。一位知情人士稱，蘋果當初發現為攝像頭切割屏幕時留下了碎片和殘留物，因此不符合蘋果標準，于是要求三星增加一個屏幕清潔步驟，但遭拒。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三星同意了。

蘋果押注 MicroLED，但難產

蘋果和三星這段關系之所以一直比較緊繃，最大原因是蘋果誤判了大規模生產 MicroLED 屏需要的時間。

2014 年，蘋果收購了硅谷創企 LuxVue，開始涉足 MicroLED 屏研發，也逐漸聚集了不少人才。LuxVue 為制造 MicroLED 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解決方案，承諾產品在亮度、動態范圍、視角、耐用性和能效上表現都比現有技術更出色。

一年后，蘋果又從高通手中收購了一家小型屏幕工廠，涉足屏幕制造。

蘋果最初打算在 iPhone X 上就用 MicroLED 屏，而不是 OLED 屏。一位參與討論屏幕路線圖的蘋果前高管透露，雖然 OLED 比 LCD 先進，但蘋果內部的一些高管不喜歡，因為 OLED 在陽光下還是很難看清。

然而，很多參與該項目的人士表示，MicroLED 屏幕的制造成本很高，加之所需時間長，出現缺陷的可能性大，所以這個計劃大幅推遲。

癥結在“像素”。與 OLED 相比，MicroLED 的像素更小。像素首先要在硅片上創建，工藝類似于半導體生產。人類頭發的直徑大約 75 微米，而蘋果 MicroLED 像素直徑連 10 微米都不到，這使得制造 MicroLED 屏幕成為一個巨大挑戰，因為像素必須被拾取并通過一臺微型設備轉移到另一個表面，LuxVue 設計了一種利用靜電實現這一點的方法。

在 MicroLED 上，蘋果還是從小屏起步，Apple Watch 可能又是第一個吃螃蟹的產品。

蘋果收購的屏幕工廠正在運營一條實驗性生產線，可以生產 2 英寸大小的 MicroLED 屏幕。但兩位熟悉蘋果計劃的人士稱，雖然蘋果最初打算在今年推出配備 MicroLED 屏幕的 Apple Watch，但鑒于技術尚未成熟，如今可能最早也得 2024 年了。

據蘋果前員工透露，蘋果還在與 LG 和夏普洽談基于 MicroLED 量產 Apple Watch 屏幕事宜。三星現在已經在生產 MicroLED 電視機，但這要容易得多，因為其屏幕尺寸較大，像素更大，缺陷也不那么明顯，因為看電視不會像看手機一樣離那么近。

據說蘋果內部有人認為 MicroLED 短期內不會應用到 iPhone 和 iPad 等設備。一些參與過該項目的人士表示，有的團隊成員已經跳槽，比如去 Meta 搞 MR 產品開發了；幫助啟動 MicroLED 項目的蘋果高管 Lynn Youngs 在 2021 年退休了。三位知情人士稱，這個團隊過去十年進展緩慢，這加劇他們拿出產品的壓力。

暗涌不停歇

在未來科技的押注上，蘋果和三星已分道揚鑣。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蘋果計劃在其即將推出的混合現實（MR）頭顯上搭載索尼和 LG 的屏幕。對于傳聞中的折疊屏 iPad，蘋果選擇的主要合作伙伴也是 LG。

分析人士稱，對于 iPhone 和 iPad 的旗艦機，蘋果正逐步將屏幕訂單轉移到 LG 和京東方。但對于明年將推出的首款 OLED 屏 iPad，蘋果還是不得不依賴三星。未來幾年，三星可能還是 iPhone 高端機型的主要屏幕供應商。

三星當年用 OLED 重新拿捏蘋果，蘋果也一直在想辦法擺脫。分散訂單只是一種止痛手段，但只要三星還是技術上的領先者，這種復雜的關系就會持續下去。

所以蘋果背地里依然在指望用技術創新來破局，想再復制一把 A 系列自研芯片面世時的驚艷。